射箭的小人(云南菌子的奇幻之旅)

云南菌子的奇幻之旅

“它能吃吗?好吃吗?”

“白盖鸡油菌”,这个名字一听起来就令人垂涎欲滴,从唾液腺一块飙到颞叶,让颅腔里的那坨灰质不休迸发射一些鲜味诱人的抱负,从“奶盖油鸡枞”,到“白切鸡奶油菌”,怎样都给人一种假如它不跟随本人同侪香菇鸡枞一同被端上桌,就对不起它这个名字的错觉。

“其菌盖外表平滑,略微平淡,颜色为奶油白色至灰白色;肉质坚固;气味不分明”,即使是云云封建性的形貌,也颇能勾起人的食欲。而某家打着知识百科的网站,则直接写明白这种菌菇“含有丰厚的卵白质、维生素、氨基酸和矿物质等多种养分因素,具有滋阴补肾、补虚养颜的成效。是一种具有特别保健功效的食用菌”,“合适一切人群食用。同时其具有药用代价”——这几乎是老饕的双重福音。

搜刮“白盖鸡油菌”的网页截图。

不外,照旧请将欲滴的馋涎临时收一收,发觉这一新物种菌菇的研讨者特别知心肠加了食品宁静提示,“在科研后果没公布前,一定不要吃”,后方紧跟的是一个大大的叹息号。只管白盖鸡油菌的食用性,现在仍关在薛定谔的箱子里,但这几多让那些胃口大开的网友们倍感扫兴,致使于一些批评说既然不让吃,何必起“白盖鸡油菌”这么惹人食欲的名字,爽性叫“盖白布菌”好了。另有的爽性套用那首出名的歌谣,给这种新品种菌菇编消弭新的歌词:

“白伞伞,白杆杆,吃完一同躺板板”。

吃菌菇的确是件必要谨小慎微的事变,对生存在古代社会的人们来说,这是惯常被忘记的一点。毕竟,菜市场和超商里提供的那些菌菇,都是我们再熟习不外的老伙伴,我们可以安心肠把它们买回家煎炒烹炸,大快朵颐,不必担心第二天和亲朋好友在讣告上晤面。但实践上,我们平常最常食用的菌菇,只是这个各位族中超少数和蔼可亲的成员,绝大大多菌菇成员是像白盖鸡油菌那样的野生菌菇,在中国,野生菌菇的品种凌驾300个,此中能使人中毒的菌菇现在已知到达近一百种——之以是说是“已知”,是由于另有很多品种现在尚没人跟随古圣神农的脚步尝上一尝。

纪录片《假如蘑菇会语言》(2021)剧照。

不外,光是这个比例就以前相当惊人了,内幕上,假如缺乏必要的辨别知识的话,很容易就会和有毒菌菇来一次零距离约会。有着野生菌菇王国佳誉的云南,在这里遇上有毒菌菇的几率比其他场合更要多得多。在云南察看时,在90%的猎奇心和100%的哈喇子的指引下,我以前到场过一支野生采菌小分队,履历丰厚的队长为了给我们这群生物学外行人留下深入印象,特意让我们去“随意采采”。没过多久,我们就兴致勃勃地把装得满满的篮子拿给他看。他用眼睛瞄到我篮子里的菌菇,评价道:

“你这些把我们都放倒了还能再毒死头大象。”

纪录片《魔力蘑菇》(2014)剧照。

“嗐,菌子闹的”

听说,每个云南人的终身中,都一定会履历一次菌子中毒。这个流言传得云云之广,致使于我的一位云南伙伴以本身履历举行反驳时,都市被呛一句:“年轻人,将来的路还很长,你怎样晓得将来不会遇上呢?”只管这个说法太过夸大,但是在云南吃菌子,的确盛行一句谚语:

“吃菌子要三熟。一是要认熟,二是要做熟,三是要去病院的路熟。”

纪录片《了解你的蘑菇》(2008)剧照。

几乎每年到了野生菌子成熟的时节,种种菌子中毒的消息也会簇拥而上,绝大大多不至有生命伤害,但因中毒产生的幻觉也相对令人大开眼界,可以说是在庸常平庸的各位间开发出一片光怪陆离到奇葩的新天新地。几乎每个云南人都可以讲出几个本人或是亲朋好友菌子中毒的幻觉轶事,并且把它当成茶余饭后的笑话来讲。

望见各式千般的小精灵算是菌子中毒的常规幻觉,只管封建上对其有着明白的界说,称为“视物显小幻觉症”,但更确切地叫法大概是“精灵王国一日游”。有人在吃了一整盘见手青后,躺在床上看了泰半天脑壳会转的波板糖洋火人在空中飞,另有人看到持枪拿棍的小武士在床前打斗——我很猜疑蒲松龄在《聊斋志异》里写的那些兵戈的寸人寸马不是老鼠和土偶成精,而是当事人睡前吃了盘毒菌子。

其他的幻觉则愈加光怪陆离,有人望见本人汽车的引擎冒烟,有的人像个疯子一样大哭大呼,乱挥手臂拦截着周围人都看不见的妖妖怪怪,另有人望见尤物鱼在本人眼前晃了一上午,中午到了病院就换成了独角兽。有位伙伴兴奋地大呼着本人回到童年了:“啊啊啊,我望见小龙人了!”

纪录片《魔力蘑菇》(2014)剧照。

最初这个幻觉很容易流出本人的年事。固然,其他人的幻觉再出色,也比不上以身作则。而我本人就曾是幻觉的主演之一。

那天玉轮大得出奇,就像吞噬了周围的星星把本人养肥了一样,在幽蓝色的夜幕中像溺水了一样漂泊着,我忘了本人是怎样在丽江古城曲迂回折的小路里告捷地摸到旅店而没有跌进到处皆是的小溪里的,就像我不记得为什么醒来后本人的鞋和裤子都湿漉漉的一样。进到房间之后,我一如往常地脱衣服准备睡觉。就在我脱下T恤之后,忽然发觉,我的胸部仿佛多了个拉锁。

动画《滑子菇家一族》(2013)剧照。

这个莫名显现的拉锁惹起了我极大的猎奇心。于是我用拉锁一块下拉,发觉,我居然像蛇一样可以把本人的皮脱下去。这个发觉让我特别兴奋。在脱下了第一层皮后,我又脱下了第二层皮,然后是第三层、第四层……直到房间的地表上堆满了我脱下去的皮,几乎插不下脚——特别分析一下儿,这些脱下去的皮并不是一片片像衣服一样,而是一个个和我本人如出一辙的人体,基本没法折叠起来,我只能站在一堆玉体横陈的本人正中。直到这时,我才感受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幻觉的神奇之处,就在于幻觉的天下固然完全不合常规却自有其逻辑,而我这场幻觉的逻辑则是,我很不佳意思把旅店房间弄得这么乱,于是寂静找来了干净工,想问他能不克不及帮助把这些脱下去的皮偷偷送到废品吸收站去。干净工看了看满地的人皮,皱了皱眉,很严厉地给我普及了一大通渣滓分类标准,报告我脱下去的皮属于“不成吸收渣滓”,因此他不克不及送到废品吸收站里。

动画《小蘑菇大冒险:丛林保卫者》(2020)剧照。

于是,在这场幻觉的最初那段时日里,我都在舌敝唇焦地和他争论为什么我本人脱下去的皮不算可吸收渣滓,而他则振振有词地报告我说,不仅我的皮,就连我本人都属于不成吸收渣滓。我忘了本人是怎样被动地把干净工送出门,又是怎样嗒然若丧翻过我本人堆成的摩肩接踵,回到床上睡觉的。直到第二天清早头晕脑胀地醒来,我才熟悉到和本人争论了一夜的不是干净工,而是本人的幻觉。我下到楼,和旅店老板讲了昨晚云云怪诞又云云切合逻辑的一夜。他憋着笑一声不响地听完,跟我说:

“嗐,菌子闹的。”

在古时

吃菌子只能靠履历

毕竟是哪种菌子惹起云云光怪陆离的幻觉,我至今不得要领。由于前一天夜晚吃的菌子品种太多,而此中的绝大大多我都完全不熟悉它们的名字,天然也不成能区分出有毒与无毒。古代生物学家提供的发起是“没有吃过的尽力不要吃;不熟悉的尽力不要吃;没有把握的尽力不要吃”——这的确是个很好的答案。但仇家次分开云南察看如我辈而言,餐桌上绝大大多菌菇不仅从未吃过,更是都不熟悉,但主人盛意招待,听从这一准则,却之真实不恭。

《蘑菇精灵大冒险》第一季(2021)海报。

因此,吃菌子成了一种人与人之间信任的体现,再加上几分对古代医学的自傲——就像旅店老板盛情提示我的那样,吃中毒了,“要不要去病院挂个水?”

不外表古时,吃菌子只能靠履历。但这些履历,在今世人看来,仿佛并不甚可靠。翻检手头的医书,就会发觉古时医家对菌子有无毒性的区分,尤为云云。

唐代《食疗本草》的作者孟诜写道“菌子多数种,槐树上者良,野田中者有鸩杀人”——这意味着几乎将一切野生菌菇都打入有毒之列。与他同年代的另一位唐代医家陈藏器则老实得多,他以为菌子有无毒性看季候厘革“菌,冬春无毒,夏秋有毒”,他特意表明了夏秋菌子有毒的缘故是“有蛇虫从下过也”——以为菌子的毒性是沾染蛇虫毒气所致,这固然束缚了大大多野生菌子,但照旧让嗜菌子又惜命的老饕们在夏秋两季只得垂涎却步——要晓得,在今天,夏春季候正是云南吃菌子的适不时节。而毒性最猛的菌子之一白鹅膏菌,正是春天生的。

《食疗本草》,钱超尘 主编, [唐]孟诜 张鼎 撰,尹德海 评注,中华书局2011年11月版。

除了季候之外,陈藏器还特意挑出了几种颇有特点的有毒菌子,此中包含“夜中有光者”“欲烂无虫者”“上有毛下无纹者”“仰卷赤色者”,这几种从今天封建的角度来看,倒有几分真理,但也都能找到反例。譬如夜间发光的蜜环菌便是可食用的鲜味佳肴。而他指出的别的两种毒菌特性,就颇具几分诡异的味道,其一是“煮之不熟者”,煮不熟的东西,这个菌菇要么是无机物,要么是以前练就了水火不侵的神功,对如此的“仙菇”的确应该口下包涵。而另一种则是“煮讫照人无影者”——这以前到了严峻违反物理定律的地步了。思索到陈藏器还将人肉归入医药范畴,并因此告捷引发了《西游记》中妖怪争吃唐僧肉的创作灵感,这些笔墨当作医学史的材料看看也就罢了。

并且,从唐代《证类本草》到宋代《养生类纂》,再到明代李时珍的《本草纲目》、清代李熙和《医经允中》,历代名医盛大保举的医治菌子中毒的仙丹妙方,就是给患者灌一碗新颖出炉的大粪汁——特地提一句,这种良药也被以为可以挽救河豚中毒,因此在昔日贩卖河豚的餐馆里,都市随时备一桶大粪汁——倘使这个妙方仍然一连至今,那估测旅店老板就不会发起我去病院挂水,而是直接把我摁到厕所里去了。

幻觉造出的异想天下

是一种中毒症状

感激古代医学,终于把我等菌子中毒者从粪坑里挽救出来。今天的医学研讨也标明,惹起幻觉的神经性中毒寻常都有作用时限,最长60个小时就能散失,而最好效的办法,就是多量饮水,增速推陈出新将毒素消弭体外。并且这种因毒菌产生的幻觉症状散失后,并不会招致上瘾,也不会产生后遗症,它只是一时给人以精力上的兴奋,勾勒出一片你在神智正常时相对想象不到的异想天下。

动画《滑子菇家一族》(2013)剧照。

这种幻觉造出的异想天下,在今天看来,是一种中毒症状,但在古民意中,却如同看到了人世之外的别一个天下。由于菌菇起到致幻作用的多是色胺类化合物,因此产生的幻觉尤为富丽光辉且不成思议。

因此,在古时,这种有毒菌子被当成是飞升仙药,也就绝不奇异了。东晋玄门祖师,被信徒以为死后飞升上天位列仙班的“太极左仙翁”葛洪,在他凡间阶段所撰著的成仙秘要《抱朴子》中,曾纪录过一种名为“青云芝”的仙药,依据葛天师的形貌,这种仙药:

“生于名山之阴,大青石间,青盖三重,上有云气覆之,味辛甘,以阴干食之,令人寿千岁不老,能乘云通天,见鬼神。”

刻画得云云神乎其神,致使于后代以为青云芝一定长着某种灵芝寻常的表面才是。但在葛洪年代,所谓“青云芝”很约莫是一种菌菇。《尔雅·释草》即云“菌,芝也”,菌和芝在前人眼中是同一类事物。因此,葛洪形貌的仙药青云芝,最大约莫性是一种长相奇异的菌菇,并且很约莫是一种具有致幻神经毒素的毒菌子。由于他形貌的这种仙药的功效,除了“寿千岁不老”无法验证之外(葛洪本人活了八十岁),其他两条“乘云通天,见鬼神”几乎都是吃了毒菌产生的幻觉。菌子中毒的人常常都感受浑身轻飘,如同在云端行走,而见鬼神的幻觉,在菌子中毒中也很稀有。在2014年的一则云南菌子中毒的报道中,一位母亲在食用了毒菌之后,在幻觉中看到了本人亡故的女儿。

《寻径林间:关于蘑菇和伤心》,[挪威]龙·利特·伍恩 著,傅力 译,商务印书馆2022年7月版。

前人仿佛很早就晓得食用某种特别菌菇可以到达致幻后果,因此将这种幻觉视为超凡脱俗,升天成仙的不传之秘。从西伯利亚楚科奇地区,叶塞尼河高明到蒙古乌山地区,再到中国广西左江及至泰国东北边巴添地区,考古学家都在当地岩画中发觉了几乎相反的人物外貌,这些外貌均为一群手持棍棒弓箭的凡夫,头上戴着蘑菇外形的帽子。这些人物像极了食用致幻菌菇后产生的精灵幻觉。

纪录片《了解你的蘑菇》(2008)剧照。

而考古学家们也发觉,至今,当地的一些部族的巫师,仍旧在仪式中食用一种名为“蛤蟆菌”的致幻菌菇,西西伯利亚的曼西人将巫师称为“食用蛤蟆菌的人”,人类学家拜奈待克·鲍洛格在深化察看了北西伯利亚的萨摩耶德人之后,发觉了当地萨满巫师通神的奥密:

“要想创建一个让平凡的萨摩耶德人变成萨满巫师的标准步骤是很难的,一切的萨满都竭尽所能用某种办法证实他们职业对本人的召唤。除了刺柏果,那些候选人常常吃蛤蟆菌和其他一些兴奋物,以便他们可以更好地与神灵交换。”

另一位学者戈登·沃森则发觉,印度经典《梨俱吠陀》中形貌的那种众神的食品,令人沉醉的“苏摩”,同时也是《波斯古经》中祭司通神的“火麻”,并不是恒久以来人们以为的酒类,而是蛤蟆菌或是飞伞菌这两种致幻菌类萃取的汁液,恒久以来,人们对经典中苏摩的形貌“白天,祂像火一样红,夜晚,祂像月一样白”“彼苍的支柱”怀疑不解,如今发觉,它但是是在形貌致幻菌菇的外表。

蛤蟆菌是致幻毒菌中毒性最强的一种,由于食用不妥招致丧命的情况屈指可数。芬兰言语学家托伊沃·莱赫蒂萨洛在对萨摩耶德人的察看时提到了一场食用蛤蟆菌的哭剧,一位女医士由于食用了蛤蟆菌中毒身亡,而当地人将她的死表明为“仅有那些晓得蛤蟆菌劈头的人才干在吃的时分幸免,假如有谁无法看清雾气中的幽灵,那么他就有约莫被幽灵杀死,大概迷失在暗中之中”——这不由得让人想到葛洪对仙药青云芝“能乘云通天,见鬼神”的形貌,而所谓的“令人寿千岁不老”恐怕真实的缘故是食用毒菌剂量过大而殒命,而信徒们以为他成了与日月同寿的神仙。

从某种水平上说,那天夜晚的菌子中毒,也让我本人暂且以为了一把古时萨满巫师的“入迷”体验。我一层层地脱下本人的皮囊,相当于巫师出脱躯壳,灵魂进着迷灵之域。只不外表他们的幻觉中,找到的是虚无缥缈的先人和神灵,而我则找来的是实真着实的干净工。

在这场光怪陆离到无厘头的幻觉完毕后,也不会有人把我当成神灵顶礼敬拜,云云迷乱的一夜,不外是一个可供日后茶余饭后谈资的笑话。分开云云富丽怪诞的抱负天下,回到实际无比的人世凡间,几多让人有些遗憾,尤其是熟悉到假如早生千八百年,没准可以靠吃个菌子成为部落里倍受敬重的巫士,愈加令人惘然。封建与感性固然在某种水平上戳破了抱负的斑斓面纱,代之以冰冷无趣的原形,但幸而它也剥下了幻象营建的神灵伪装,让人清醒地看到本人站在大地上的地点并非与众不同——毕竟,菌子制造的幻觉再优美,也是中毒。

那天中午,我从玉龙雪山上下去,由于头天菌子中毒加上高原反响,熟悉仍然有些晕晕乎乎,在前去勘探一处纳西古寺壁画时,总以为壁画上的神灵在捩眼偷偷笑我。就在分开时,我忽然抬起头,望见雪山上不知何时升起了一道彩虹,而我的死后本该空无一人的寺庙里传出了一阵似有似无的笑声——我分不清这彩虹和笑声毕竟哪个是真,哪个是假,抑或两个都不外是我的幻觉,但在那一刻,仿佛取得了某种一定一样,我放声大笑起来,笑得泪如泉涌。

“嗐,都是菌子闹的!”

文/李阳

编纂/安也

校正/赵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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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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