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箭收弓礼(《水浒传》第12回至15回)

《水浒传》第12回至15回

第12回 青面兽北京斗武 急先锋东郭争功

事先周谨,杨志两个勒马在门旗下,正欲交兵交锋。

只见兵马都监闻达喝道:“且住!”

自上厅来禀复梁中书道:“复恩相∶论这两个比试武艺,固然未见本事上下,枪刀本是无情之物,只宜杀贼剿寇,今天军中自家比试,恐有伤损,轻则残疾,重败致命。此乃於军拦阻。可将两根枪去了枪头,各用毡片包里,地下蘸了石灰,再各骑马,都与皂衫穿着,但用枪杆厮搠;如白点多都当输。”

梁中书道:“言之极当。”

随即传今下去。

两个领了言语,向这演武厅后去了枪尖,都用毡片包了,缚成骨朵;身上各换了皂衫,各用枪去石灰桶里蘸了石灰,再各骑马,出到阵前。

那周谨跃马挺枪,直取杨志;这杨志也拍战马,捻手中枪,来战周谨。

两个在阵前洋,来来屡屡,番番复复;搅做一团,纽做一块;鞍上人斗人,坐落马斗马。

两个斗了四五十合,看周谨时,好似打翻了豆腐的,斑斑点点,约有三五十处;看杨志时,仅有左肩胛下一点白。

梁中书大喜,叫换周谨上厅,看了迹,道:“前官参你做个军中副牌,量你这般武艺,怎样南征北讨?怎生做得正请受的副牌?教杨志替此人职役。”

管军兵马都监李成上厅禀复梁中书道:“周谨枪法生疏,弓马熟娴;不争把他来退了职事,恐怕慢了军心。再教周谨与杨志比箭怎样?”

梁中书道:“言之极当。”

再传下将令来,叫杨志与周谨比箭。

两个得了将令,都插了枪,各关了弓箭。

杨志就弓袋内取出那张弓来,扣得端正,擎了弓,跳骑马,跑到厅前,立在立刻,久身禀复道:“恩相,弓箭发处,事不容情;恐有伤损,乞请钧旨。”

梁中书道:“武夫比试,何虑伤残?但有本事,射死勿论。”

杨志得令,回到阵前。

李成传下言语,叫两个比箭俊杰各关与一面遮箭牌防护肢体,两个各领了遮箭防牌,绾在臂上,杨志说道:“你先射我三箭,后却还你三箭。周谨听了,恨不得把杨志一箭射个纯透。杨志终是个军官出身,看破了他伎俩,全不把他为事。事先将台上早把青旗麾动,杨志拍马望南方去。周谨纵马赶来,将缰绳搭在马鞍上,左手拿着弓,右手搭上箭,拽得满满地,望杨志后心飕地一箭。杨志听得眼前弓弦响,霍地一闪,去镫里藏身,那枝箭早射个空。周谨见一箭射不着,却早慌了;再去壶中急取第二枝箭来,搭上了弓弦,觑的杨志较亲,望后心再射一箭。杨志听得第二枝箭来。却不去镫里藏身∶那枝箭风也似来,心杨志当时也取弓在手,用弓梢只一拨,那枝箭滴溜溜拨下草地里去了。周谨见第二枝箭又射不着,内心越慌。杨志的马早跑到教场尽头;霍地把马一兜,那马便转身望正厅上走归来回头。周谨也把马只一勒,那马也跑回,就势里赶将来。去那绿茸茸芳草地上,八个马蹄翻盏,撮钹相似,勃喇喇地风团儿也似般走。周谨再取第三枝箭搭在弓弦上,扣得满满地,尽一生力气,眼睁睁地看着杨志后心窝上只一箭射将来。杨志听得弓弦响,纽转身,就鞍上把那枝箭只一绰,绰在手里,便纵马入演武厅前,撇下周谨的箭。梁中梁书见了,大喜,便下下令,却叫杨志也射周谨三箭。将台上又把青旗麾动。周谨撇了弓箭,拿了防牌在手,拍马望南而走。杨志在立刻把腰只一纵,略将脚一拍,那马泼喇喇的便赶。杨志先把弓虚扯一扯,周谨在立刻听得脑后弓弦响,改动身来,便把防牌来迎,却早接个空。周谨寻思道:“那厮只会使枪,不会射箭。等他第二枝箭再虚诈时,我便喝位了他,便算我赢了。”

周谨的马早到教场南尽头,那马便转望演武厅来。

杨志的马见周谨马跑转来,那马也便转身。

杨志早去壶中掣出一枝箭来,搭在弓弦上,内心想道:“射中他后心窝,必至伤了他性命;我和他又没冤雠,洒家只射他不致命处便了。”

左手如托泰山,右手如包婴孩;弓开如满月,箭去似流星;说时迟,当时快;一箭正中周谨左肩,周谨措手不及,翻身落马。

那匹空马直跑过演武厅眼前去了。

众军卒自去救那周谨去了。

梁中书见了大喜,叫军政司便呈案牍来,教杨志截替了周谨职役。

杨志神色不动,下了马便向厅前来拜谢恩相,充其职役。

不想阶下右方转上一一局部来,叫道:“休要谢职!我和你两个比试!”

杨志看那人时,身体七尺以上是非,面圆耳大,唇阔口方,腮边一部落腮髯毛,八面威风,容颜堂堂,直到梁中眼前声了喏,禀道:“周谨抱病未痊,精力不到,因此误输与杨志。小将本人,愿与杨志比试武艺。如若小将折半点便直与杨志,休教截替周谨便教杨志替了小将职役,虽死而不怨。”

梁中书看时,不是他人,却是学名府留守司正牌军索超。

为是他性急,撮盐入火,为国度面上只需争气,抢先厮杀∶以此人都叫他做急先锋。

李成听得,便下将台来,直到厅前禀复道:“相公,这杨志既是殿司制使,一定好武艺,须矢周谨不是对手。恰好与索正牌比试武艺,便见优劣。”

梁中书听了,心中想道:“我指望一力要看重杨志,众将不伏;一发等他赢了索超,他们也死而无怨,却无话说。”

梁中书随即唤杨志上厅,问道:“你与索超比试武艺,怎样?”

杨志禀道:“恩相将令,安敢有违。梁中书道:“既然如,此你去厅后换了装束,好生披挂。”

教甲仗库随行仕宦取使用军器给与,就叫:“牵我的战马借与杨志骑——警惕在意,休觑得容易。杨志谢了。自去完毕。却说y角埙I索超道:“你却难比他人。周谨是你门徒,先自输了,你如有些疏失,吃他把学名府军官都看得轻了。我有一匹惯曾上阵的战马并一副披挂,都借与你。警惕在意,休教折了锐气!”

索超谢了,也自去完毕。

梁中书起家,走出阶前来。

从人移转银交椅,直到月台栏干边放下。

梁中书坐定,支配只候两行,奂打伞的撑开那把银葫芦顶茶褐罗三檐凉伞来盖定在梁中书眼前。

将台上传下将令,早把红旗招动,两边金鼓齐鸣,发一通擂,去那教场中两阵内各放了个炮。

炮响处,索超赛马入阵内,藏在门旗下;杨志也从阵前赛马入军中,直到门旗眼前,将台上又把黄旗招动,又发了一通擂。

两军齐呐一声喊,教场中谁敢做声,静荡荡的。

再一声锣响,扯起净平白旗,两下众官没一个敢走动胡言语言,悄悄地立着。将台上又青旗招动。

只见第三通战鼓响处,去那右方阵内门旗下,看看分开鸾铃响处,闪出正牌军索超,直到阵前,兜住马,拿军器在手,果是好汉!但是∶头戴一顶熟钢狮子盔,脑壳斗厥后一颗红缨;身披一副铁叶攒成铠甲;腰系一条金兽面束带,前后两面青铜护心镜;上笼着一领绯红团花袍,外表垂两条绿绒缕领带;下穿一支斜皮气跨靴;左带一张弓,右悬一壶箭;手里横着一柄金蘸斧,坐下李都那匹惯战能征洁白马。

右方阵内门旗下,看看分开鸾铃响处,杨志提手中枪出马直至阵前,勒住马,横着枪在手,果是勇猛!但是∶头戴一顶铺霜耀日盔,上撒着一把青缨;身穿一副钓嵌梅花榆叶甲,系一条红绒打就勒甲条,前后兽面掩心;上笼着一领白罗生色花袍,垂着条紫绒飞带;脚登一支黄皮衬底靴;一张皮靶弓,数根凿子箭;手中挺着浑铁点钢,枪骑的是梁中书那匹火块赤千里嘶风马。

两边军将悄悄地喝彩∶虽不知武艺怎样,先见威风出众。

正南上旗牌官拿着销金“令”字旗,骤马而来,喝道:“奉相公钧旨,教你两个俱各专心。如有亏误处,定行惩罚;如果赢时,多有重。”

二人得令,纵马出阵,都到教场中央。

两马相交,二般兵器并举。

索超忿怒,轮手中大斧,拍马来战杨志;杨志逞威,捻手中神枪来迎索超。

两个在教场正中,将台前方。

二将相交,各赌一生本事。

一来一往,一去一回;四条臂纵横,八支马蹄撩乱。

两个斗到五十馀合,不分胜负,月台上梁中书看得呆了。

两边众军官看了,喝彩不及。

阵前上军士们递相厮觑,道:“我们做了很多年军,也曾出了几遭征,何曾见这等一对俊杰厮杀!”

李成,闻达,在将台上不住声叫道:“好斗!”

闻达心上只恐两个暗伤了一个,匆忙招呼旗牌官飞来与他分了。

将台上忽的一声锣响,杨志和索超斗到是处,各自要争功,那边肯回马。

旗牌官飞来叫道:“两个俊杰歇了,相共有令!”

杨志,索超,刚刚收了手中军器,勒坐落马,各跑回本阵来,立马在旗下看那梁中书,只等将令。

李成,闻达,下将台来,直到月台下,禀复梁中书道:“相公,听说zZ艺寻常,皆可重用。”

梁中书大喜,传下将令,唤杨志,索超。

旗牌官传令,唤两个到厅前,都下了马。

小校接了二人的军器。

两个都上厅来,躬身听令。

梁中书叫取两锭白银两副表里来恩赐二人;就叫军政司将两个都升做管军提辖使;便叫贴了案牍,从今天便参了他两个。

索超,杨志,都拜谢了梁中书,将着恩赐下厅来,解了枪刀弓箭,卸了头盔衣甲,换了衣裳。

索超也自去了披挂,换了锦袄。

都上厅来,再拜谢了众军官。

梁中书叫索超,杨志,两个也见了礼,入班做了提辖。

众军卒打着得胜鼓,把着那金鼓旗先散。

梁中书和轻重军官都在演武厅上筵宴。

看看红日西沉,筵席己罢,梁中书上了马,众官员都送归府。

马头前摆着这两个新参的提辖,上下肩都骑着马,头上都带着红花,迎入东郭门来。

两边街道,扶老携幼,都看了欢乐。

梁中书在立刻问道:“你那百姓欢乐为何?”

众白叟都跪了禀道:“老夫等生在北京,长在学名,从不曾见今天这等两个俊杰将军比试!今天教场中看了这般对手,怎样不欢乐!”

梁中书在立刻听了喜。

必到府中,众官各自散了。

索超自有一斑弟兄请去作庆饮酒。

杨志新来,未有相识,自去梁府宿歇,早晚殷听候使唤,都不在话下。

且把这闲话丢过,只说正话。

自东郭演武之后,梁中书十分敬服杨志,早晚与他并不相离,月中又有一分请受,自徐徐地有人来结识他。

那索超见了杨志伎俩高强,心中也自钦伏。

不觉光陰敏捷,又早春尽夏来。

时逢端午,蕤宾节至。

梁中书与蔡夫人在后堂家宴,庆祝端阳。

酒至数杯,食供两套,只见蔡夫人性:“相公自从山身,今天为一统帅,把握国度重担,这功名繁华从何而来?”

梁中书道:“世杰自幼念书,颇知经史;人非草木,岂不知泰山之恩?提携之力,感激涕零!”

蔡夫人性:“相公既知我父恩德,怎样忘了他生辰?”

梁中书道:“下官怎样不记得泰山是六月十五日生辰。以前人将十万贯收买金珠宝物,奉上京师庆寿。一月之前,干人都关领去了,见今九分完备。数日之间,也待办理停当,差人动身——只是一件在犹豫∶上年收买了很多玩器并金珠宝物,使人送去,不到半路,尽被贼人劫了,枉费了这一遭财物,至今严捕贼人不获,本年叫谁人去好?”

蔡夫人性:“帐前见有很多军校,你选择知亲信的人去便了。”

梁中书道:“尚有四五十日,早晚催并礼品完足,当时选择去人去迟。夫人不必挂记。世杰自有理会。”

当日家宴,午牌至二更方散。

自此不在话下。

却说山东济州郓城县新就职一个知县,姓时,名文彬。

当日升厅公座,支配两边排着公吏人等。

;知县随即叫唤尉司捕盗官员并两个巡捕都头。

本县尉司管下有两个都头∶一个唤做步兵都头,一个唤做马兵都头。

这马兵都头管着二十匹坐马射手,二十个兵士;那步兵都头管着二十个使枪的喽罗,一十个兵士。

这马兵都头姓朱,名仝;身长八尺四五,有一虎须髯,长一尺五寸;面如重枣,目若朗星,似关云长容貌;满县人都称他做“美髯公”;原是本处富户,只因他仗义疏财,结识江湖上俊杰,学得一身好武艺。

那步兵都头姓雷,名横;身长七尺五寸,紫棠色面皮,有一部扇圈髯毛;为他体力过人,能跳三二丈阔涧,满县人都称他做“插翅虎”;原是本县打铁匠人出身;厥后开业碓房,杀牛放赌;固然仗义,仅有些心肠褊窄,也学得一身好武艺。

那朱仝,雷横,两个专管擒拿贼盗。

当日,知县召唤两个上厅来,声了喏,取台旨。

知县道:“我自就职以来,闻知本府济州管下所属水乡梁山泊贼盗,聚众打劫,拒敌官军。亦恐各乡村盗贼放肆,凡夫甚多。今唤你等两个,休辞辛劳,与我将带本管兵士人等,一个出西门,一个出东门,分投巡捕。如有贼人,随即剿获甲解。不成扰动乡民。体知东溪村山上有株大红叶树,别处皆无,你们众人采几片来县里呈纳,方表你们曾巡到那边。若无红叶,便是汝等虚妄,定行惩罚不恕。”

两个都领了台旨,各自回归,点了本管兵士,分投自去巡察。

不说朱仝引人出西门,自去巡捕。

只说雷横当晚引了二十个兵士出东门绕村巡察,各处里走了一遭,返分开东溪村山上,众人采了那红叶,就下村来。

行不到三二里,早到灵官庙前,见殿门不关。

雷横道:“这殿里又没有庙祝,殿门不关,莫不有歹人在内里么?我们直入去看一看。”

众人拿着火一齐将入来。

只见供桌上赤条条地睡着一个大汉。

天道又热,那男人把些破衣裳团做一块作枕头枕在项下,的甜睡着了在供桌上。

雷横看了道:“好怪!懊怪!知县相公忒神明!原本这东溪村真个有贼!”

大喝一声。

那汉却待要挣挫,被二十个兵士一齐向前,把那男人一条索绑子,押出庙门,投一个保正庄上去。

不是投谁人去向,有分教∶东溪村里,聚三四筹俊杰好汉;郓城县中,寻十万贯金珠宝物。

正是∶天上罡星来聚会会议,人世地煞得邂逅。

毕竟雷横拿住那汉投解甚处来,且听下回分析。

第13回 赤发鬼醉卧灵官殿 晁天王认义东溪村

卑说事先雷横分开灵官殿上,见了这大汉睡在供桌上。

众兵士上,前把条索子绑了,捉离灵官殿来。

天色却早,是五更时分。

雷横道:“我们且押这厮去晁保正庄上,讨些点心吃了,却解去县里取问。”一行众人却都奔这保正庄上去。

原本那东溪村保正姓晁,名盖,祖是本县本乡富户,一生仗义疏财,专爱结识天下俊杰,但有人来投靠他的,不管好歹,便留在庄上住;若要去时,又将银两赍助他起家;最爱刺枪,二者也要教保正晓得,恐日后地方官问时,保正也好允许。见今吊在贵庄门房里。”

晁盖听了,记在心,称谢道:“多亏都头见报。”

少刻,庄客捧出盘馔酒食。

晁盖说道:“此间不佳语言,不如去后厅轩下少坐。”

便叫庄客内里点起灯烛,请都头内里酌杯。

晁盖坐了主位,雷横坐了客席。

两个坐定,庄客铺下果品按饭菜蔬盘馔,庄客一面筛酒。

晁盖又叫置酒与兵士众人吃,庄客请众人,都引去廊下客位里管待,大盘肉,大碗洒,只管叫众人吃。

晁盖一头相待雷横饮酒,一面自肚里寻思:“村中有甚小贼吃他拿了?我且自去看是谁。”

相陪吃了五七杯酒,便叫家里一个主管出来,“陪奉都头坐一坐,我去净了手便来。”

那主管陪侍着雷棋吃酒。

晁盖却去内里拿了个灯笼,迳来门楼下看时,兵士都去吃酒,没一个在外表。晁盖便问看门的庄客:“都头拿的贼吊在那边?”

庄客道:“在门房里关着。”

晁盖去推开门打一看时,只见高高吊起那男人在内里,显露一身黑肉,底下抓起两条黑魉魉毛腿,赤着一支脚。

晁盖把灯那人脸时,紫黑阔脸,鬓边一搭朱砂记,外表生一片黑黄毛。

晁盖便问道:“男人,你是那边人?我村中不曾见有你。”

那汉道:“凡夫是远乡宾客,来这里投靠一一局部,却把我拿来做贼。我须有分辩处。”

晁盖道:“你来我这村中投靠谁?”

那汉道:“我来这村中投靠一个俊杰。”

晁盖道:“这俊杰叫做甚么?”

那汉道:“他唤做晁保正。”

晁盖道:“你却寻他有甚活动?”

那汉道:“他是天下出名的义士俊杰,如今我有一套繁华,要与他说知,因此而来。”

晁盖道:“你且住,只我便是晁保正。却要我教你,你只认我做母舅之亲。少刻我送雷都头那人出来时,你便叫我做阿舅,我便认你做外甥。便脱四五岁离了这里,今只来寻阿舅。因此不认得。”那汉道:“若得云云救护,深感厚恩。义士提携则个!”

事先晁盖提了灯笼自出房来,仍旧把门拽上,急入后厅来见雷横,说道:“甚是慢客。”

雷横道:“多多相扰,理甚不妥。”

两个又吃了数杯酒,只见窗子外射入天光来。

雷横道:“东边动了,凡夫分开,好去县中画卯。”

晁盖道:“都头官身,不敢久留。若再到敝村公干,万万来走一遭。”

雷横道:“却得再来拜谒,请保正免送。”

晁盖道:“却罢也送到庄门口。”

两个同走出来,那伙兵士众人都吃了酒食,吃得饱了,各自拿了枪棒,便去门房里解了那汉,背剪缚着,带出门外,晁盖见了,说道:“好条大汉!”

雷横道:“这厮便是灵官殿里捉的贼。”

说犹未了,只见那汉叫一声“阿舅!救我则个!”

晁盖伪装看他一看,喝问道:“兀的这厮不是王小三么?”

那汉道:“我便是。阿舅救我!”

众人吃了一惊。

雷横便问晁盖道:“这人是谁?怎样却认得保正?”

晁盖道:“原本是我外甥王小三。这厮如安在庙里歇?乃是家姐的孩儿,从小在这里过活,四五岁时随家姐夫和家姐上南京去住,一去了十数年。这厮十四五岁又来走了一遭,跟个本京宾客来这里贩卖,向后再不曾晤面。多听得人说这厮不成器,怎样却在这里!小可本也认他不得,为他鬓边有这一搭朱砂记,因此影影记得。”

晁盖喝道:“小三你怎样不迳来见我,却去村中做贼?”

那汉叫道:“阿舅!我不曾做贼!”

晁盖喝道:“你既不做贼,怎样拿你在这里?”

夺过兵士手里棍棒,开头劈脸便打。

雷横并众人劝道:“且不要打,听他说。”

那汉道:“阿舅动怒,且听我说。自从十四五岁时来走了这遭,如今不是十年了!昨夜路上多吃了一杯酒,不敢来见阿舅;权去庙里睡得醒了却来寻阿舅。不想被他们不问事繇,将我拿了;却不曾做贼!”

晁盖拿起棍来又要打,口里骂道:“畜生!你却不迳来见我,且在路上企图这口黄汤!我家中没得与你吃?辱没杀人!”

雷横劝道:“保正动怒。你令甥本不曾做贼。我们见他偌大一条大汉,在庙里睡得蹊跷,亦且面熟,又不认得,因此设疑,捉了他来这里。若早知是保正的令甥,定不拿他。”——

唤兵士,——“快解了捆绑的索子,放还保正。”

众兵士登时解了那汉。

雷横道:“保正休怪,早知是令甥,不致云云。甚是得众。凡夫们回去。”

晁盖道:“都头且住,请入小庄,再有话说。”

雷横放了那汉,一齐再入草堂里来,晁盖取出十两花银,送与雷横,说道:“都头,休嫌稍微,望赐笑留。”

雷横道:“不妥云云。”

晁盖道:“如果不愿收受时,便是怪凡夫。”

雷横道:“既是保正厚意,姑且收受。他日得报答。”

晁盖叫那汉拜谢了雷横。

晁盖又取些银两赏了众兵士,再送出庄门外。

雷横相别了,引着兵士自去。

晁盖却同那汉到后轩下,取几件衣裳,与他换了,取顶头巾与他戴了,便问那汉姓甚名谁,何处人。

那汉道:“凡夫姓刘,名唐,祖贯东潞州人氏;因这鬓边有这搭朱砂记,人都唤凡夫做赤发鬼。专程送一套繁华来与保正哥哥,昨夜晚了,因醉倒庙里,不想被这厮们捉住,捆绑了来。今天幸得在此,哥哥坐定,受刘唐四拜。”

拜罢,晁盖道:“你且说送一套繁华与我见在何处?”

刘唐道:“凡夫自幼飘扬江湖,多走途路,专好结识俊杰,屡屡多闻哥哥学名,不期有缘得遇。曾见山东河北做私商的多曾来投靠哥哥,因此,刘唐肯说这话——这里别无外人,方可倾心吐胆对哥哥说。”

晁盖道:“这里都是我亲信人,但说无碍。”

刘唐道:“小弟探询得北京学名府梁中书收买十万贯金珠宝物玩器等物奉上东京与他丈人蔡太师庆生辰。客岁也曾送十万贯金珠宝物,分开半路里,不知被谁人打劫了,至今也无捉处。本年又收买十万金珠宝物,早晚安插动身,要赶这六月十五日生辰。小弟想此一套是不义之财,取之何碍难?便可探究个真理,去半路上取了。天理知之,也不为罪,闻知哥哥学名,是个真男人,武艺过人。小弟本人,颇也学得本事,休道三五个男人,便是一二千军马队中,拿条枪,也不惧他。倘蒙哥哥不弃时,宁愿相助一臂。不知哥哥心内怎样?”

晁盖道:“壮哉!且再在意,你既来这里,想你吃了些艰苦,且去客房里将息少歇。待我从长探究,往日语言。”

晁盖叫庄客引刘唐廊道客房里休憩。”

庄客引到房中,也自去做事了。

且说刘唐在房里寻思道:“找着甚来繇苦恼这遭?多亏晁盖完成,摆脱了这件事。只叵耐雷横那厮平白地要陷我做贼,把我吊这一夜!想那厮去未远,我不如拿了条棒遇上去,齐打翻了那厮们,却夺回那银子送还晁盖,也出一口恶气。此计大妙!”刘唐便出房门,去枪架上拿了一条朴刀,便出庄门,大踏步投南赶来;此时天色已明,却早见雷横引着兵士,徐徐地即将去。

刘唐遇上去,大喝一声,“兀那都头不要走!”

雷横吃了一惊,回过头来,见是刘唐捻着朴刀赶来。

雷横匆忙去兵士手里夺条朴刀拿着,喝道:“你那厮赶将来做甚么?”刘唐道:“你晓事的,留下那十两银子还了我,我便饶了你!”

雷横道:“是你阿舅送我的,干你甚事?我若不看你阿舅面上,直后果了你这厮性命!刹地问我取银子!”

刘唐道:“我须不是贼,你却把我吊了一夜!又骗了我阿舅十两银子!是会的,将来还我,佛眼相看!你若不还我,叫你现在流血!”

雷横盛怒,指着刘唐痛骂道:“辱门败户的谎贼!怎敢无礼!”

刘唐道:“你那诈害百姓的腌泼才!怎敢骂我!”

雷横又骂道:“贼头贼脸贼骨头!一定要扳连晁盖!你这等贼心贼肝,我行须使不得!”

刘唐盛怒道:“我来和你见个胜负!”

捻着朴刀,直奔雷横。

雷横见刘唐遇上去,呵呵大笑,挺手中朴刀来迎。

两个就大路上撕并了五十馀合,不分胜负。

众兵士见雷横赢刘唐不得,却待都要一齐上并他,只见侧首篱门开处,一一局部掣两条铜链,叫道:“你两个俊杰且不要斗。我看了时,姑且歇一歇。我有话说。”

便把铜链就中一隔。

两个都收住了朴刀。

跳出圈子外来,立了脚,看那人时,似秀才妆扮,戴一顶桶子样抹眉梁头巾,穿一领皂沿边麻布宽衫,腰系一条茶褐銮带,底下丝鞋净袜,生得眉目娟秀,面白须长。

这人乃是智多星吴用,表字学究,道号加亮教师,祖贯本乡人氏;手提铜链,指着刘唐,叫道:“那汉且住!你因甚和都头争论?”

刘唐光着眼看吴用道:“不干你秀才事!”

雷横便道:“传授不知,这厮夜来赤条条地睡在灵官殿里,被我们拿了这厮,带到晁保正庄上,原本却是保正的外甥,看他母舅面上,放了他。晁保正情了酒,送些礼品与我,这厮瞒了他阿舅,直赶到这里问我取,你道这厮大胆么?”吴用寻思道:“晁盖我都是自幼交友,但是有些事,便和我探究在意。他的亲眷相识,我都晓得,不曾见有这个外甥。亦且年甲也不相登。必有些蹊跷,我且劝开了这场闹却再问他。”

吴用便道:“大汉休执迷。你的母舅与我至好,又和这都头亦过得好。他便送些人情与这都头,你却来讨了,也须坏了你母舅面皮且看小生面,我自与你母舅说。”

刘唐道:“秀才!你不免得!这个不是我阿舅宁愿与他,他诈取了我阿舅的银两!若不还我,誓不回去!”

雷横道:“只除是保正自来取,便还他!却不还你!”

刘唐道:“你冤枉人做贼,诈了银子,怎样不还?”

雷横道:“不是你的银子!不还!不还!”

刘唐道:“你不还,只除问得手里朴刀肯便罢!”

吴用又劝:“你两个斗了半日,又没胜负,只管斗到几时是了?”

刘唐道:“他不还我银子,直和他拼个你死我活便罢!”

雷横盛怒道:“我若怕你,添个兵士来并你,也不算俊杰!我自好歹搠翻你便罢!”

刘唐盛怒,拍着胸前,叫道:“不怕!不怕!”

便遇上去。

这边雷横便指手画脚也赶拢来。

两个又要撕并。

这吴用横身在内里劝,那边劝得住。

刘唐捻着扑刀,只待钻将过去。

雷横口里千贼万贼价骂,挺朴刀正待要斗。

只见众兵道:“保正来了!”

刘唐转身看时,只见晁盖被着衣裳,前襟摊开,从大路上赶来,大喝道:“畜生!不得无礼!”

那吴用大笑道:“须是保正自来,刚刚劝得这场闹。”

晁盖赶得气问道:“怎的赶来这里斗朴刀?”

雷横道:“你的令甥拿着朴刀赶来问我取银子。凡夫性∶“不还你,我自送还保正,非干你事。”他和凡夫斗了五十合。传授解劝在。”

晁盖道:“这畜生!凡夫并不晓得。”

都头看凡夫之面,请回,自当他日登门陪话。”

雷横道:“凡夫也知那厮胡为,不与他平稀有识。又劳保正远出。”

作别自去,不在话下。

且说yd用对晁盖说道:“不是保正自来,几乎做出一场大事,这个令甥端的不凡!是好武艺!小生在篱笆里看了,这个出名惯使朴刀的雷都头也敌不外,只办得架隔遮拦。若再斗几合,雷横一定有失性命。因此,小生匆忙出来距离了。这个令甥从何而来?往尝寺,庄上不曾见有。”

晁盖道:“却待正要来讨教师到敝庄探究句话。正欲使人来,只是不见了他,枪架上朴刀又没了。只见牧童报说,“一个大汉拿条朴刀望南不休赶去。”我匆忙随后追来了,早是传授谏劝住了。请尊步同到敝庄,有几话在意在意。”

那吴用还至书齐,挂了铜链在书房里,分付主人家道:“学生来时,说玄门师今天有干,权放一日假。”

拽上书齐门,将锁锁了,同晁盖,刘唐,到晁家庄上。

晁盖迳邀进后堂深处,分宾而坐。

吴用问道:“保正,此人是谁?”

晁盖道:“此人江湖上俊杰,好刘,名唐,是东潞州人氏。因此有一套繁华,特来投靠我,夜来他醉卧在灵官庙里,却被雷横捉了,拿到我庄上。我因认他做外甥,方得脱身。他说∶“有北京学名府梁中书收买十万贯金珠宝物奉上东京与他丈人蔡太师庆生辰,早晚从这里颠末,此等不义之财,取之何碍?”他来的意正应我一梦。我昨夜梦见北斗七星直坠在我屋脊上,斗柄上尚有一颗小星,化道白光去了。我想星本家,安得拦阻?今早正要求请传授探究此一件事如何。”

吴用笑道:“小生见刘兄赶来跷蹊,也猜个七八分了。此一事却好。只是一件∶人多不得,人少又做不得;宅上空有很多庄客,一个也用得。如今仅有保正,刘兄,小生三人,这件事怎样团弄?便是保正与刘兄十分了得,也担负不下。这段事,须得七八个俊杰方可,多也无用。”

晁盖道:“岂非要应梦中星数?”

吴用便道:“兄长这一梦也非同小可。岂非北地上再有帮助的人来?——”寻思了半晌,眉头一纵计上心来,说道:“有了!有了!”

晁盖道:“教师既有亲信俊杰,可以便去请来,成果这件事。”

吴用不慌不忙,叠两个指头,说出几句话来,有分教∶东溪庄上,聚义汉翻作强者;石碣村中,捕鱼船权为战舰。

正是∶指挥说地谈天口,来做翻江搅海人。

毕竟智多星吴用说出甚么人来,且听下回分析。

第14回 吴学究说三阮撞筹 公孙胜应七星聚义

卑说事先吴学究道:“我寻思起来,有三一局部义胆包身,武艺出众,敢出生入死,同死同生。只除非得这三一局部,刚刚完得这件事。”

晁盖道:“这三个却是甚么样人?姓甚名谁?何处寓居?”

吴用道:“这三人是弟兄三个,在济州梁山泊边石碣村住,日尝只捕鱼为生,亦曾在泊子里做私商活动。本身姓阮。弟兄三人∶一个唤做立地太岁阮小二,一个唤做短命二郎阮小五,一个唤做活罗阮小七。这三个是亲兄弟。小生昔日在那边住了数年,与他相交时,他虽是个不通文墨的人,为见他与人交友,真有义气,是个好男人,因此和他交往。今已好两年不曾相见。若得此三人,大事必成。”晁盖道:“我也曾闻这阮家三弟兄的名字,只不曾相会。石碣村离这里仅有百十里以下旅程,何不使人请他们来探究?”

吴用道:“着人去请他们,怎样肯来。小生必需自去那边,凭三寸不烂之舌,说他们入伙。”

晁盖大喜道:“教师卓识几时可行?”

吴用答道:“燃眉之急,只今晚半夜便去,明天晌午可到那边。”

晁盖道:“最好。”

事先叫庄客且安插酒食来吃。

吴用道:“北京到东京也曾行过,只不知“生辰纲”从那条路来;再烦刘兄休辞辛劳,连夜入北京路上探听动身的日期,端的从那条路上去。”

刘唐道:“小弟只今晚也便去。”

吴用道:“且住。他生辰六月十五日,如今却是五月初头,尚有四五十日。等小生先去说了三阮弟兄归来回头,当时却教刘兄去。”

晁盖道:“也是。刘兄弟只在我庄上期待。”

卑休絮烦。

当日吃了半晌酒食。

至半夜时分,吴用起来洗漱罢,吃了些早饭,讨了些银两藏在身边,穿上草鞋。

晁盖,刘唐,送出庄门。

吴用连夜投石碣村来。

行到晌中午分早分开那村中。

吴学究自来认得,不必问人,分开石碣村中,迳投阮小二家来,来得门前,看时,只见枯桩上缆着数支小渔船,疏篱外晒着一张破鱼网,倚山傍水,约有十数间草房。

吴用叫一声道:“二哥在家么?”

只见阮小二走将出来,头戴一顶破头巾,身穿一领旧衣服,赤着双脚,出来见了是吴用。

迸忙声喏,道:“传授何来?甚风吹取得此?”

吴用答道:“有些小事,特来相浼二郎。”

阮小二道:“有何事?但说无碍。”

吴用道:“小生自离了些间,又早二年。如今在一个大财主家做门馆。他要办筵席,用着十数尾重十四五斤的金色鲤鱼,因此专程来相投足下。”

阮小二笑了一声,说道:“凡夫且和传授吃三杯,却说。”

吴用道:“小生的来意,也正欲要和二郎吃三杯。”

阮小二道:“隔湖有几处旅店,我们就在船里荡将已往。”

吴用道:“最好;也要就与五郎说句话,不知在家也不在?”

阮小二道:“我们一同去寻他便了。”

两个分开泊岸边,枯桩上缆的小船解了一支,便扶着吴用下船去了。

树根头拿了一把锄头,只顾荡,早荡将开去,望湖泊里来。

正荡之间,只见院小二把手一招,叫道:“七哥,曾见五郎么?”

吴用看时,只见芦苇中摇出一支船来。

那阮小七头戴一顶遮日黑箬笠,身上穿个棋子布背心,腰系着一条生布裙,把那支船荡着,问道:“二哥,你寻五哥做甚么?”

吴用叫一声“七郎,小生特来相央yA语言。”

阮小七道:“传授恕罪。好几时不曾相见。”

吴用道:“一同和二哥去吃杯酒。”

阮小七道:“凡夫也欲和传授吃杯酒,只是从来不曾晤面。”

两支船厮随着在湖泊里。

不多时,划到个去向,团团都是水,高埠上七八间草房。

阮小二叫道:“老娘,五哥在么?”

那婆婆道:“说不得!鱼又不得打,连日去赌博,输得没了分文,却才讨了我头上钗儿出镇上赌去了!”

阮小二笑了一声,便把船划开。

阮小七便在眼前船上说道:“哥哥正不知怎地,赌博只是输,却不倒霉?”——

莫说哥哥不赢,我也输得赤条条地!”吴用暗想道:“中了我的计了。”两支船厮并着投石碣村镇上去。

碑了半个时候,只见阳关道边,一个男人,把着两串铜铁,下去解船。

阮小二道:“五郎来了!”

吴用看时,但见阮小五斜戴着一顶破头巾,鬓道插朵石榴花,披着一领旧布衫,显露胸前刺着的青郁郁一个豹子来,内里匾扎起裤子,外表斗着一条间道棋子布手巾。

吴用叫一声道:“五郎,得采么?”

阮小五道:“原本却是传授。好两年不曾晤面。我在桥上望你们半日了。”

阮小二道:“我和传授直到你家寻你,老娘说道,出镇上赌博去了,因此同来这里寻你。且来和传授去水阁上吃三杯。”

阮小五匆忙去桥道解了小船,跳在舱里,捉了桦楫,只一划,三支船厮并着。划了一歇,三支船到水亭下荷花荡中。

三支船都缆了,扶吴学究上了岸,入旅店里来,都到水阁内拣一副红油桌凳。阮小二便道:“教师,休怪我三个弟兄俗,请传授上坐。”

吴用道:“却使不得。”

阮小七道:“哥哥只顾坐主位。请传授坐客席。我兄弟两个便先坐了。”

吴用道:“七郎只是性快!”四一局部坐定了,叫酒保打一桶酒来。

店小二把四支大盏子摆开,铺下四双筋,放了四盘菜蔬,打一桶放在桌子上。阮小七道:“有甚么下口?”

小二哥道:“新宰得一头黄牛,花糕也似好肥肉!”

阮小二道:“大块切十斤来。”

阮小五道:“传授休笑话,没甚孝道。”

吴用道:“倒也相扰,多激恼你们。”

阮小二道:“休恁地说。”

催促小二哥只顾筛酒,早把牛肉切做两盘,将来放在桌上。

阮家三兄弟让吴用吃了几块便吃不得了。

那三个狼餐虎食,吃了一回。

阮小五动问道:“传授到些贵干?”

阮小二道:“传授如今在一个大财主家做门馆教学。今来要凑合十数尾金色鲤鱼。要重十四五斤的,特来寻我们。”

阮小七道:“如果每尝,要三五十尾也有,莫说十数个,再要多些,我兄弟们也包办得;如今便要重十斤的也忧伤!”

阮小五道:“传授远来,我们也凑合十来个重五六斤的相送。”

吴用道:“小生多有银两在,此随算价格。只是不必小的,须得十四五斤重的便好。”

阮小七道:“传授,却没讨处。便是五哥许五六斤的也不克不及彀;必要等得几日才得。你的船里有一桶小鳖鱼,就把来吃些。”

阮小七便去船内取将一桶小鱼上去,约有五七斤,自去灶上安插,盛做放在桌上。

阮小七道:“传授,胡乱吃些酒。”

四个又吃了一回,看看天色渐晚。

吴用寻思道:“这旅店里须难语言。今晚必是他家权宿,到那边却又理会。”阮小二道:“今晚天色晚了,讨教受权在我家宿一宵,明天却再在意。”

吴用道:“小生来这里走一遭,千难万难,幸得你们弟兄今天做一处。眼见得这席酒不愿要小生还钱。今晚,借二郎家歇一夜,小生有些银子在此,相烦就此店中沽一瓮酒,买些肉,村中寻一对鸡,夜间同一醉,怎样?”

阮小二道:“那边要传授坏钱。我们弟兄自去整理,不懊恼没凑合处。”

吴用道:“迳来要请你们三位。若还不依小生时,只此分开。”

阮小七道:“既是传授这般说时,且顺情吃大,却再理会。”

吴用道:“照旧七郎性直坦直。”

吴用取出一两银子付与阮小七,就问主人家沽了一瓮酒,借个大瓮盛了;买了二十斤生熟牛肉,一对大鸡。

阮小二道:“我的酒钱一发还你。”

东家人性:“最好,最好。”

四人离了旅店,再下了船,把酒肉都放在船舱里,解了缆索,迳划将开去,不休投阮小二家来。

到得门前上了岸,把船仍旧缆在桩上,取了酒肉,四人一齐都到后方坐地,便叫点起灯来。

原本阮家兄弟三个,仅有阮小二有老小;阮小五,阮小七都不曾婚娶。

四个在阮小二家后方水亭上坐定。

阮小七宰了鸡,叫阿嫂同讨的小帮子在厨下安插。

约有一更相次,酒都搬来摆在桌上。

吴用劝他兄弟们吃了几杯,又提起买鱼事来,说道:“你这里偌大一个去向,却怎地没了这等大鱼?”

阮小二道:“实不瞒传授说,这般大鱼只除梁山泊里便有。我这石碣湖中局促,存不这等大鱼。”

吴用道:“这里和梁山泊一望不远,相通一脉之水,怎样不去打些?”

阮小二叹了一口吻,道:“休说。”

吴用又问道:“二哥怎样叹息?”阮小五接了说道:“传授不知,在先这梁山泊是我弟兄们的衣饭碗,如今绝不敢去!”

吴用道:“偌大去向,终不成讼事禁捕鱼鲜?”

阮小五道:“甚么讼事敢来禁捕鱼鲜!便是活阎王也禁治不得!”

吴用道:“既没讼事禁治,怎样绝不敢去?”

阮小五道:“原本传授不知泉源,且和传授说知。”

吴用道:“小生却不理会得。”

阮小七接着便道:“这个梁山泊去向,难说难这!如今泊子里新有一伙强者占了,不容捕鱼。”

吴用道:“小生却不知。原本如今有强者?我那边并不曾闻说。”

阮小二道:“那伙强者∶为头的是个及第举子,唤做白衣秀士王轮;第二个叫做摸着天杜迁;第三个叫做云里金刚宋万。以下有个旱地忽律朱贵,如今李家道口开旅店,专注探听事变,也不打紧;如今新来一个俊杰,是东京禁军教头,甚么豹子头林冲,十分好武艺——这几个贼男女聚支了五七百人打家劫舍,抢掳交往宾客。我们有一年多不去那边捕鱼。如今泊子里把住了,绝了我们的衣饭,因此一这难尽!”

吴用道:“小生实是不知有这段事。怎样讼事不来捉他们?”

阮小五道:“如今那讼事一到处动擅便害百姓;但一声下乡村来,先把如百姓家养的猪羊鸡鹅尽都吃了,又要旅费打发他!如今也好教这伙人怎样那捕盗讼事的人!那边敢下乡村来!如果那上司官员差他们捉拿人来,都吓得屎尿齐流,怎敢正眼儿看他!”

阮小二道:“我固然不打得大鱼,也省了多少科差。”

吴用道:“恁地时,那厮门倒快活?”

阮小五道:“他们不怕天,不怕地,不怕讼事;论秤分金银,异常穿锦;成瓮吃酒,大块吃肉∶怎样不快活?我们弟兄三个空有一身本事,怎地学得他们!”吴用听了,悄悄地欢乐道:“恰好用计了。”

阮小七说道:““人生一世,草生一秋!”我们只管捕鱼营生,学得他们过一日也好!”

吴用道:“这等人学他做甚么!他做的活动不是笞仗五七十的罪犯,空自把一身虎威都撇了!倘或被讼事拿住了,也是自做的罪。”

阮小二道:“如今该管讼事没甚分晓,一片懵懂!万万犯了迷天大罪的倒都没事!我兄弟们不克不及快活,如果但有肯带挈我们的,也去了罢。”

阮小五道:“我也常常这般思量∶我弟兄三个的本事又不是不如他人。谁是识我们的!”

吴用道:“假定便有识你们的,你们便怎样肯去。”

阮小七道:“如果有识我们的,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若能彀见用一日,便死了开眉展眼!”

吴用悄悄喜道:“这三个都故意了。我且徐徐地诱他。”

又劝他三个吃了两巡酒。

吴用又说道:“你们三个敢上梁山泊捉这伙贼么?”

阮小七道:“便捉得他们,那边去请赏?也吃江湖上俊杰们笑话。”

吴用道:“小生短见,假定你仇恨捕鱼不得,也去那边撞筹,却不是好?”

阮小二道:“老教师,你一知我弟兄们几遍探究,要去入伙。听得那白衣秀士王轮的部下人都说道他心肠窄狭,安不得人,前番谁人东京林冲上山,呕尽他的气。王轮那厮不愿胡乱着人,因此,我弟兄们看了这般样,一齐都心懒了。”

阮小七道:“他们若似老兄这等康慨,爱我弟兄们便好。”

阮小五道:“那王轮若得似传授这般情分时,我们也去了多时,不到今天。我弟兄三个便替他死也宁愿!”

吴用道:“量小生何足道哉,如今山东河北几多好汉俊杰的俊杰。”

阮小二道:“俊杰们尽有,我弟兄自不曾遇着!”

吴用道:“只此闻郓城县东溪村晁保正,你们曾认得他么?”

阮小五道:“莫不是叫做托塔天王的晁盖么?”

吴用道:“正是此人。”

阮小七道:“固然与我们只隔得百十里旅程,缘分浅薄,出名不曾相会。”

吴用道:“这等一一局部仗义疏财的好男人,怎样不与他相见?”

阮小二道:“我弟兄们无事,也不曾到那边,因此不克不及彀与他相见。”

吴用道:“小生这几年也只在晁保正庄上四周教些村学。如今探询得他有一套繁华待取,专程来和你们探究,我等就那半路里拦住取了,怎样?”

阮小五道:“这个却使不得∶既是仗义疏财的好男人,我们却去坏他的路途,须吃江湖上俊杰们知时笑话。”

吴用道:“我只道你们弟兄心志不坚,原本真个惜客好义!我对你们实说,果有帮助之心,我教你们知此一事。我如今见在晁保正庄上住。保正闻知你三个学名,专程教我来请语言。”

阮小二道:“我弟兄三个真真实实地没半点假!晁保正敢有件奢遮的私商买卖,上心要带挈我们?一定是烦老兄来。若还端的有这事,我三个若拾不得性命协助你时,残酒为誓,教我们都遭横事,恶病临身,死於横死!”

阮小五和阮小七把手拍着脖项,道:“这腔热血只需卖与识货的!”

吴用道:“你们三位弟兄在这里,不是我坏心术来诱你们。这件事非同小可的活动!目现在内蔡太师是六月十五日生辰。他的半子是北京学名府梁中书,克日起解十万贯金珠宝物与他丈人庆生辰。今有一个俊杰,姓刘,名唐,特来报知。如今欲要请你去探究,聚几个俊杰向山凹偏僻去向取此一套不义之财,各位图个一世快活;因此,特教小生,只做买鱼,来请你们三个在意,成此一事。不知你们心意怎样?”

阮小五听了道:“罢!罢!”

叫道:“七哥,我和你说甚么来?”

阮小七跳起来道:“一世的指望,今天还了愿心!正是搔着我痒处,我们几时去?”

吴用道:“请三位即使去来。明天起个五更,一齐都到晁天王庄上去。”

阮家三弟兄大喜。

当夜过了一宿。

次早起来,吃了早饭,阮家三弟兄分付了家中,随着吴学究,四一局部散了石碣村,拽开脚步,取路投东溪村来。

行了一日,早望见晁家庄。

只见远远地绿槐树下,晁盖和刘唐在那边等,望见吴用吊着阮家三弟兄直到槐树前,两下都厮见了。

晁盖大喜道:“阮氏三雄,名不虚传!且请到庄里语言。”

六人俱从庄外入来,到得后堂分宾主坐定。

吴用把前话说了。

晁盖大喜,便叫庄客宰杀猪羊,安插烧纸。

阮氏三弟兄见晁盖人物轩昂,言语酒落,三个说道:“我们最爱结识俊杰,原本只在此间。今天不得吴传授相引。怎样得会!”

三个弟兄好生欢乐。

当晚且吃了些饭,说了半夜话。

越日天晓,去后堂前方列了财帛纸马,香花灯烛,摆了夜来煮的猪羊烧纸。

众人见晁盖云云志诚,尽皆欢乐,个个说誓道:“梁中书在北京害民,诈得钱物,却把去东京与蔡太师庆生辰。此一等正是不义之财。我等六人中,但有私意者,不得善终。神明鉴察。”六人都说誓了,烧化纸钱。

六筹俊杰正在堂后散福饮酒,只见一个庄客报说:“门前有个教师要见保正化斋粮。”

晁盖道:“你好不晓事;见我管待宾客在此吃酒,你便与他三五升米便了,何必直来问我们?”

庄客道:“凡夫把米与他,他又不要,只需面见保正。”

晁盖道:“一定是嫌少,你便再与他三二斗去。你说与他∶“保正今天在庄上请人吃酒,没光阴相见。””庄客去了多时,只见又来说道:“那教师,与了他三斗米,又不愿去,自称是一清道人,不为钱米而来,只需求见保正一面。”

晁盖道:“你这厮不会允许!便说今天委实没光阴,教他他日却来相见拜茶。”

庄客道:“凡夫也是这般说。谁人教师说道∶“我不为钱米斋粮,闻知保正是个义士,特求一见。””晁盖道:“你也这般缠!全不替我分忧!他若再嫌少时,可与他三四斗去,何必又来说?我若不和宾客们饮时,便去厮见一面,打甚么紧。你去发付他罢,再休要来说!”

庄客去了没半个时候,只听得庄门外繁华。

又见一个庄客飞也似来,报道:“那教师发怒,把十来个庄客都打倒了!”

晁盖听得,吓了一惊,匆忙起家道:“众位弟兄少坐。晁盖自去看一看。”

便从后堂出来。

到庄门前看时,只见谁人教师身长八尺,道貌堂堂,生得乖僻,正在庄门外绿槐树下,一头打,一头口里说道:“不识善人!”

晁盖见了,叫道:“教师动怒。你来寻晁保正,无非是投斋化缘。他已与了你米,何以求全谴责云云?”

那教师哈哈大笑道:“贫道不为酒食钱米而来,我觑得十万贯如划一闲!专程来寻保正,有句话说。叵耐村夫蛮横,毁骂贫道,因此性发。”

晁盖道:“你可曾认得晁保正么?”

那教师道:“只闻其名,不曾晤面。”

晁盖道:“小子便是。教师有甚话说?”

那教师看了道:“保正休怪,贫道稽道。”

晁盖道:“教师少礼,请到庄里拜茶,怎样?”

那教师道:“多感。”

优秀入庄里来。

吴用见那教师入来,自和刘唐,三阮,一处躲过。

且说晁盖请那教师到后堂吃茶已罢。

那教师道:“这里不是语言处,别有甚么去向可坐?”

晁盖见说,便邀那教师又到一处小小阁儿内,分宾坐定。

晁盖道:“不敢拜问教师高姓?贵乡何处?”

那教师答道:“贫道覆姓公孙,单讳一个胜字,道号一清教师。贫道是蓟州人氏,自幼乡中好习枪棒,学成武艺多般,人但呼为公孙胜大郎。为因学得一家道术,善能呼风唤雨,驾雾腾云,江湖上都称贫道做入云龙。贫道久闻郓城县东溪村晁保正学名,无缘不曾拜识。今有十万贯金珠宝物,专送与保正作进见之礼。未知义士肯纳受否?”

晁盖大笑道:“教师所言,岂非北地生辰纲么?”

那教师大惊道:“保正何以知之?”

晁盖道:“小子胡猜,未知合教师意否?”

公孙胜道:“此一套繁华,不成错过!前人云∶“当取不取,事后莫悔。”保正心下怎样?”

正说之间,只见一一局部从阁子外抢将入来,劈胸揪住公孙胜,说道:“好呀!明有王法,暗有神灵,你怎样探究这等的活动!我听得多时也!”

吓得这公孙胜面如死灰。

正是∶霸术未就,争奈合外人听;战略才施,又早萧墙祸起。

毕竟抢来揪住公孙胜的却是何人,且听下回分析。

第15回 杨志押送金银担 吴用智取生辰纲

事先公孙胜正在阁儿里对晁盖说这北京生辰纲是不义之财,取之何碍,只见一一局部从外表抢将入来揪住公孙胜,道:“你好大胆!却才探究的事,我都知了也!”

那人却是智多星吴学究。

晁盖笑道:“传授休挖苦,且请相见。”

两个叙礼罢,吴用道:“江湖上久闻人说入云龙公孙胜一清学名,不期今天此处得会。”

晁盖道:“这位秀士教师便是智多星吴学究。”

公孙胜道:“吾闻江湖上人多曾说加亮教师学名。岂知缘法却在保正庄上得会。只是保正疏财仗义,以此天下俊杰都投门下。”

晁盖道:“再有几个相识在内里,一发请进后堂深处相见。”

三一局部入到内里,就与刘唐,三阮,都相见了。

众人性:“今天此一会应非偶尔,须请保正哥哥正面而坐。”

晁盖道:“量小子是个穷主人,怎敢占上!”吴用道:“保正哥哥年长。依着小生,且请坐了。”

晁盖只得坐了第一位。

吴用坐了第二位。

公孙胜坐了第三位。

刘唐坐了第四位。

阮小二坐了第五位。

阮小五坐了第六位。

阮小七坐了第七位。

却才聚义饮酒,重整杯盘,再备酒肴,众人饮酌。

吴用道:“保正梦见北斗七星坠在屋脊上,今天我等七人聚义举事,岂不应天垂象?此一套繁华,唾手而取。前日所说央刘兄去探听旅程从那边来,今天天晚,来早便请出发。”

公孙胜道:“这一事不须去了。贫道已探询知他来的路数了,只是黄泥冈大路上去。”

晁盖道:“黄泥冈东十里路,地名安桨村,有一个闲汉叫做“白天鼠”白胜,也曾来投靠我,我曾赍助他旅费。”

吴用道:“北斗上白光莫不是应在这人?自有效他处。”

刘唐道:“此处黄泥冈较远,何处可以容身?”

吴用道:“只这个白胜家,便是我们安身处——亦还要用了白胜。”

晁盖道:“吴教师,我等照旧软取?却是硬取?”

吴用笑道:“我已安插定了骗局,只看他来的光阴;力则力取,智则智取。我有一条战略,不知中你们意否?云云云云。”晁盖听了大喜,颠着脚,道:“好奇策!不枉了称你做智多星!公然赛过诸葛亮!懊战略!”吴用道:“休得再提。常言道∶“隔墙须有耳,窗外岂无人?”只可你知我知。”

晁盖便道:“阮家三兄且请回归,至期来小庄聚会会议。吴教师仍旧自去教学。公孙教师并刘唐只在敝庄权住。”

当日饮酒至晚,各自去客房里休憩。

越日五更起来,安插早饭吃了,晁盖取出三十两花银送与阮家三兄弟,道:“权表薄意,切勿推托。”

三阮那边肯受。

吴用道:“伙伴之意,不成相阻。”

三阮刚刚受了银两。

一齐送出庄外来。

吴用附耳低言道:“这般这般,至期不成有误。”

三阮相别了,自回石碣村去。

晁盖留住公孙胜,刘唐在庄上。

吴学究常来议事。

卑休絮烦。

却说北京学名府梁中书,收买了十万贯庆祝生辰礼品完备,选日差人动身。

当下一日在后堂坐下,只见蔡夫人问道:“相公,生辰纲几时动身?”

梁中书道:“礼品都已完备,明后日便可起家,只是一件事在犹豫未决。”

蔡夫人性:“有甚事犹豫未决?”

梁中书道:“上年费了十万贯收买金珠宝物奉上东京去,只因用人不着,半路被贼人劫将去了,至今获;本年帐前眼见得又没个了事的人送去,在此犹豫未决。”

蔡夫人指着阶下,道:“你常说这一局部十分了得,何不着他委纸领状送去走一遭?不致失误。”

梁中书看阶下那人时,却是青面兽杨志。

梁中书大喜,随即唤杨志上厅,说道:“我正忘了你。你若与我送生辰纲去,我自有看重你处。”

杨志叉手向前,禀道:“恩相差遣,不敢不依。只不知怎地办理?几时起家?”

梁中书道:“下落学名府差十辆宁静车子;帐前十个厢禁军,监押着车;每辆上各插一把黄旗,上写着“献贺太师生辰纲;”每辆车子,再使个军健随着。三日内便要起家去。”

杨志道:“非是凡夫推托。但是去不得。乞钧旨别差好汉精密的人去。”

梁中书道:“我上心要看重你,这献生辰纲的札子内另修一封书在正中,太师跟前重重保你,受道迫令归来回头。怎样倒生支词,推托不去?”

杨志道:“恩相在上,凡夫也曾听得上年已被贼人劫去了,至今未获。今岁途中盗贼又多;此去东京又无旱路,都是陆路。颠末的是紫金山,二龙山,桃花山,伞盖山,黄泥冈,白沙坞,野云渡,赤松林,这几处都是强者出没的去向。便兼只身宾客,亦不敢单独颠末。他晓得是金银宝物,怎样不来掳掠!枉后果了性命!以此去不得。”

梁中书道:“恁地时多着军校防护送去便了。”

杨志道:“恩相便差一万人去也不济事;这厮们一声听得强者来时,都是先走了的。”

梁中书道:“你这般地说时,生辰纲不要送去了?”

杨志又禀道:“若依凡夫一件事,便敢送去。”

梁中书道:“我既委在你身上,怎样不依;你说:“杨志道:“若依凡夫说时,并不要车子,把礼品都装做十馀条担子,只做宾客的妆扮;行货也点十个强健的厢禁军,却装做脚夫挑着;只消一一局部和凡夫去,却妆扮做宾客,寂静连夜上东京交付,恁地时方好。”

梁中书道:“你甚说得是。我写书呈,重重保你,受道诰命归来回头。”

杨志道:“深谢恩相看重。”

当日便叫杨志一面打拴担脚,一面选拣兵士。

越日,叫杨志来厅前伺候,梁中书出厅来问道:“杨志,你几时起家?”

杨志禀道:“告覆恩相,只在明早准行,就委领状。”

梁中书道:“夫人也有一担礼品,另送与府中宝眷,也要你领。拍你不知头路,专程再教公谢都管并两个虞候和你一同去。”

杨志告道:“恩相,杨志去不得了。”

梁中书道:“礼品都己拴缚完备,怎样又去不得?”

杨志禀道:“此十担礼品都在凡夫身上,和他众人都由杨志,要早行便早行,要晚行便晚行,要住便住,要歇便歇,亦依杨志提调;如今又叫老都管并虞候和凡夫去,他是夫人行的人,又是太师府门下公,倘或路上与凡夫别拗起来,杨志怎样敢和他争论得?若误了大事时,杨志那其间怎样分辩?”

梁中书道:“这个也容易,我叫他三个都听你提调便了。”

杨志答道:“如果云云禀过,小人情愿便委领状。倘有疏失,甘当重罪。”

梁中书大喜道:“我也不枉了看重你!真有见地!”

随即唤老谢都管并两个虞候出来,当厅分付,道:“杨志提辖宁愿委了一纸领状监押生辰纲——十一担金珠宝物——赴京太师府交割。这干系都在他身上,你三人和他做伴去,一块上,早起,晚行,住,歇,都要听他言语,不成和他别拗。夫人处分付的活动,你三人自理会。警惕在意,早去早回,休教有失。”

老都管逐一都应了。

当日杨志领了,越日早起五更,在府里把担仗都摆在厅前。

老都管和两个虞候又将一小担财帛,共十一担,拣了十一个强健的厢禁军,都做脚夫打份。

杨志戴上凉笠儿,穿着青纱衫子,系了缠带行履麻鞋,跨口腰刀,提条朴刀。老都管也妆扮做个宾客容貌。

两个虞候伪装做跟的伴当。

各位都拿了条朴刀,又带几根藤条。

梁中书付与了札付书呈。

一行人都吃得饱了,在厅上拜辞了。

梁中书看兵士担仗动身。

杨志和谢都管两个虞候监押着,一行共是十五人,离了梁府,出得北都城门,取大路投东京进发。

此时正是五月半天气,虽是晴明得好,只是炎热难行。

这一行人要取六月十五日生辰,只得路抬升。

自离了这北京五七日,端的只是起五更,赶早凉便行;日中热时便歇。

五七日后,人家渐少,行路又稀,一站站都是山路。

杨志却要辰牌起家,申时便歇。

那十一个厢禁军,担子又重,无有一个稍轻,天气热了,行不得;见着林子便要去休憩。

杨志赶着催促要行,如若停住,轻则痛骂,重则藤条便打,逼赶要行。

两个虞候虽只背些包里行李,也气喘了行不上。

杨志便嗔道:“你两个好不晓事!这干系须是俺的!你们不替洒家打这夫子,却在眼前也徐徐地挨!这路上不是要处!”

那虞候道:“不是我两个要慢走,但是热了行不动,因此落伍。前日只是赶早凉走,如今恁地正热里要行,正是好歹不匀称!”

杨志道:“你这般语言,却似放屁!前日行的须是好地表;如今正是为难去向,若不日里赶已往,谁敢五更半夜走?”

两个虞候口里不言,肚中寻思:“这厮不直得便骂人!”

杨志提了朴刀,拿着藤条,自去赶那担子。

两个虞候坐在柳陰树末等得老都管来;两个虞候报告道:“杨家那厮强杀只是我相公门下一个提辖!直这般会做大!”

老都管道:“须是相公劈面分付道∶“休要和他别拗,”因此我不做声。这两日也看他不得。姑且耐他。”

两个虞候道:“相公也只是人情话儿,都管自做个主便了。”

老都管又道:“且耐他一耐。”

当日行到申牌时分,寻得一个客店里歇了。

那十一个厢禁军两汗通流,都叹息吹捧,对老都管说道:“我们不幸做了军健!情晓得被差出来。这般火似热的天气,又挑偏重担;这两日又不拣早凉行,动不动老大藤条打来;都是寻常爸妈皮肉,我们直恁地苦!”

老都管道:“你们不要怨怅,巴到东京时,我自赏你。”

那众军汉道:“如果似都管对待我们时,并不敢怨怅。”

又过了一夜。

越日,天色未明,众人起来,都要乖凉起家去。

杨志跳起来,喝道:“那边去!且睡了!却理会!”

众军汉道:“赶早不走,日里热时走不得,却打我们!”

杨志痛骂道:“你们免得甚么!”

拿了藤条要打。

众军委曲叱责,只得睡了。

当日直到辰牌时分,徐徐地打火吃了饭走。

一块上赶打着,不许投凉处歇。

那十一个厢禁军口里喃喃呐呐地怨怅;两个虞候在老都管眼前絮絮聒聒地搬口,老都管听了,也不着意,心内自恼他。

卑休絮烦。

似此行了十四五,日那十四一局部没一个不怨怅杨志。

当日客店里辰牌时分徐徐地打火吃了早饭行,正是六月初四日时节,天气未及晌午,一轮红日当天,没半点云彩,其日十分大热,当日行的路都是山僻坎坷小径,南山北岭,却监着那十一个军汉。

约行了二十馀里旅程,那兵士们思量要去柳陰树下歇凉,被杨志拿着藤条打将来,喝道:“快走!教你早歇!”

众兵士看那地利,四下里无半点云彩,但是那热不成当。

杨志催促一行人在山中僻路里行。

看看日色当午,那石头上热了脚疼,走不得。

众军汉道:“这般天气热,兀的不晒杀人!”

杨志喝着军汉道:“快走!赶过前方冈子去,却再理会。”

正行之间,前方迎着那土冈子。

一行十五人奔土冈子来,歇下担仗,十四人都去松林树下睡倒了。

杨志说道:“苦也!这里是甚么去向,你们却在这里歇凉!起来快走!”

众军汉道:“你便宜做我七八段也是去不得了!”

杨志拿起藤条,开头劈脑打去。

打得这个起来,谁人睡倒,杨志无可怎样。

只见两个虞候和老都管气喘仓促,也巴到冈子上松树下坐下喘息。

看这杨志打那军健,老都鄙见了,说道:“提辖!端的热了走不得!休见他罪行!”

杨志道:“都管,你不知。这里是强者出没的去向,地名叫做黄泥冈,闲常宁静时节,白天里兀自出来劫人,休道是这般光阴。谁敢在这里停脚!”

两个虞候听杨志说了,便道:“我见你说好几遍了,只管把这话来惊吓人!”老都管道:“姑且教他们众人歇一歇,略过日中行,怎样?”

杨志道:“你也没分晓了!怎样使得?这里下冈子去,兀自有七八里没人家。甚么去向。敢在此歇凉!”

老都管道:“我自坐一坐了走,你自去赶他众人先走。”

杨志拿着藤条,喝道:“一个不走的吃他二十棍!”

众军汉一齐叫将起来。

数内一个分辩道:“提辖,我们挑着百十斤担子,须不比你白手走的。你端的不把人当人!便是留守相公自来监押时,也容我们说一句。你好不知疼痒!只顾逞辩!”

杨志骂道:“这畜生不殴死俺!只是打便了!”

拿起藤条,劈脸又打去。

老都管喝道:“杨提辖!且住!你听我说。我在东京太师府里做公时,门下军官见了无千无万,都向着我喏喏连声。不是我口浅,量你是个遭死的兵士,相公不幸,看重你做个提辖,比得芥菜子轻重的官职,直得地逞能!休说y甯O相国度都管,便是乡村一个老的,心合依我劝一劝!只顾把他们打,是何对待!”

杨志道:“都管,你须是都市里人,生长在相府里,那边晓得途路上千难万难!”

老都管道:“四川,两广,也曾去来,不曾见你这般夸耀!”

杨志道:“如今须不比宁静时节。”

都管道:“你说这话该剜口割舌!今天天下怎地不宁静?”

杨志却待要回言,只见劈面松林里影着一一局部在那边舒头探脑价望。

杨志道:“俺说甚么,兀的不是歹人来了!”

撇下藤条,拿了朴刀,赶入松林里来,喝一声道:“你这厮好大胆!怎敢看俺的行货!”

赶来看时,只见松林里一字儿摆着七辆江州车儿;六一局部,脱得赤条条的,在那边乘凉;一个鬓边老大一搭朱砂记,拿着一条朴刀。

见杨志赶入来,七一局部齐叫一声“阿也,”都跳起来。

杨志喝道:“你等是甚么人?”

那七人性:“你是甚么人?”

杨志道:“你等小本经纪人,偏俺有大本钱?”

那七人问道:“你颠倒问!我等是小本经纪,那边有钱与你!”

杨志又问道:“你等莫不是歹人?”

那七人性:“我等弟兄七人是濠州人,贩枣子上东京去;路途打从这里颠末,听得多人说这里黄泥冈上时常有贼打劫客商。我等一面走,一头自道:“我七个仅有些枣子,别无甚财务,只顾过冈子来。”

上得冈子,当不外这热,姑且在这林子里歇一歇,待晚凉了行,只听有人上冈子来。

我们只怕是歹人,因此使这个兄弟出来看一看。”杨志道:“原本云云。也是寻常的宾客。却才见你们窥望,恐怕是歹人,因此赶来看一看。”

那七一局部道:“客人请几个枣子了去。”

杨志道:“不必。”

提了朴刀再回担边来。

老都管坐着,道:“既是有贼,我们去休。”

杨志说道:“俺只道是歹人,原本是几个贩枣子的宾客。”

老都管别了脸对众军道:“似你刚刚说时,他们都是没命的!”

杨志道:“不必相闹;俺只需没事,便好。你们且歇了,等凉此走。”

众军汉都笑了。

杨志也把朴刀插在地上,自去一边树下坐了歇凉。

没半碗饭时,只见远远地一个男人,挑着一付担桶,唱上冈子来;唱道∶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

农夫心内如汤煮,令郎王孙把扇摇!那男人口里唱着,走上冈子来松林内里歇下担桶,坐地乘凉。

众军望见了,便问那男人道:“你桶里是什么东西?”

那男人应道:“是白酒。”

众军道:“挑往那边去?”

那男人道:“挑出村里卖。”众军道:“几多钱一桶?”

那男人道:“五贯足钱。”

众军探究道:“我们又热又渴,何不买些吃?也解暑气。”

正在那边凑钱,杨志见了喝道:“你们又做甚么?”

众军道:“买碗酒吃。”

杨志调过朴刀杆便打,骂道:“你们不得洒家言语,胡乱便要买酒吃,好大胆!”

众军道:“没事又来鸟乱!我们自凑钱买酒吃,干你甚事?也来打人!”

杨志道:“你这村鸟理会得甚么!到来只顾吃嘴!全不晓得路途上的活动困难!几多俊杰被蒙汗药麻翻了!”

那挑酒的男人看着杨志讪笑道:“你这客人好不晓事!早是我不卖与你吃,——却说出这般没力气的话来!”

正在松树边闹动争说,只见劈面松林里那伙贩枣子的宾客提着朴刀走出来问道:“你们做甚么闹?”

那挑酒的男人道:“我自挑这个酒过冈子村里卖,热了在此歇凉。他众人要问我买些吃,我又不曾卖与他,这个客人道我酒里有甚么蒙汗药,你道可笑么?说出这般话来!”

那七个宾客说道:“呸!我只道有歹人出来。原本是云云。说一声也不打紧。我们正想酒来解渴,既是他困惑,且卖一桶与我们吃。”

那挑酒的道:“不卖!不卖!”

这七个宾客性:“你这鸟男人也不晓事!我们须不曾说yA。你支配将到村里去卖,不般还你钱,便卖些与我们,打甚么要紧?看你不道得舍施了茶汤,便又救了我们热渴。”

那挑酒的男人便道:“卖一桶与你不争,只是被他们说的不佳——又没碗瓢舀吃。”

那七人性:“你这男人忒仔细!便说了一声,打甚么要紧?我们自有瓢在这里。”

只见两个宾客去车子前取出两个椰瓢来,一个捧出一大捧枣子来。

七一局部立在桶边,开了桶盖,轮交换着舀那酒吃,把枣子过口。

无一时,一桶酒都吃尽了。

七个宾客性:“正不曾问你几多价格?”

那汉道:“我一了不说价,五贯足钱一桶,十贯一担。”

一个宾客把钱还他,一个宾客便去揭开桶盖兜了一瓢,拿上便吃。

那汉去夺时,这宾客手拿半瓢酒,望松林里便去,那汉赶将去。

只见这边一个宾客从松林里走将出来,手里拿一个瓢,便来桶里舀了一瓢。

那汉望见,抢来劈手夺住,望桶里一倾,便盖了桶盖,将瓢望地下一丢,口里说道:“你这宾客好不正人相!戴头识脸的,也这般罗噪!”

那对过众军汉见了,心内痒起来,都待要吃。

数中一个看着老都管道:“老爷爷,与我们说一声!那卖枣子的宾客买他一桶吃了,我们胡乱也买他这桶吃,润一润喉也好,但是热渴了,没怎样;这里冈子上又没讨水吃处。老爷便利!”

老都鄙见众军所说,自内心也要吃得些,竟来对杨志说:“那贩枣子宾客已买了他一桶吃,仅有这一桶,胡乱教他们买吃些避暑气。冈子上端的没处讨水吃。”杨志寻思道:“俺在远远处望这厮们都买他的酒吃了;那桶里劈面也见吃了半瓢,想是好的。打了他们半日,胡乱容他买碗吃罢。”

杨志道:“既然老都管说了,教这厮们买吃了,便起家。”

众军健听这话,凑了五贯足钱,来买酒吃。

那卖酒的男人道:“不卖了!不卖了!这酒里有蒙汗药在内里!”

众军陪着笑,说道:“老大,直得便还言语?”

那汉道:“不卖了!休缠!”

这贩枣子的宾客劝道:“你这个鸟男人!他也说得差了,你也忒仔细,扳连我们也吃你说了几声。须不关他众人之事,胡乱卖与他众人吃些。”

那汉道:“没事讨他人困惑做甚么?”这贩枣子宾客把那卖酒的男人推开一边,只顾将这桶酒提与众军去吃。

那军汉开了桶盖,无甚舀吃,陪个警惕,问宾客借这椰瓢用一用。

众宾客性:“就送这几个枣子与你们过酒。”

众军谢道:“甚么真理!”

宾客性:“休要相谢。都寻常宾客。何争在这百十个枣子上?”

众军谢了。

先兜两瓢,叫老都管吃一瓢,杨提辖吃一瓢。

杨志那边肯吃。

老都管自先吃了一瓢。

两个虞候各吃一瓢。

众军汉一发上。

那桶酒登时吃尽了。

杨志见众人吃了无事,自本不吃,一者天气甚么热,二乃口渴难煞,拿起来,只吃了一半,枣子分几个吃了。

那卖酒的男人说道:“这桶酒被那宾客饶了一瓢吃了,少了你些酒,我今饶了你众人半贯钱罢。”

众军汉凑出钱来还他。

那男人收了钱,挑了空桶,仍然唱着山歌,自下冈子去了。

那七个贩枣子的宾客立在松树旁边,指着这一十五人,说道:“倒也!倒也!”

只见这十五一局部,善始善终,一个个面面厮觑,都软倒了。

那七个宾客从松树林里推出这七辆江州车儿,把车子上枣子都丢在地上,将这十一担金珠宝物都装在车子内,遮掩好了,啼声“聒噪”,不休望黄泥冈下推去了。杨志口里只是叫苦,软了肢体,挣扎不起,十五一局部眼睁睁地看着那七一局部把这金宝装了去,只是起不来,挣不动,说不得。

我且问你∶这七人端的是谁?不是他人,原本正是晁盖,吴用,公孙胜,刘唐,三阮这七个。

却才谁人挑酒的男人便是白天鼠白胜。

却怎地用药?原本挑上冈子时,两桶都是好酒,七一局部先吃了一桶,刘唐揭起桶盖,又兜了半瓢吃,存心要他们看着,只是叫人断念塌地,次后吴用去松林里取出药来,抖在瓢里,只做走来饶他酒吃,把瓢去兜时,药已搅在酒里,伪装兜半瓢吃;那白胜劈手夺来倾在桶里∶这个便是战略。

那在意都是吴用主张。

这个唤做“智取生辰纲。”

原本杨志吃得酒少,便醒得快;爬将起来,兀自捉脚不住;看那十四一局部时,口角流涎,都动不得。

杨志愤闷道:“不争你把了生辰纲去,教俺怎样回去见梁中书,这纸领状须缴不得。”——

就扯破。”——

“如今闪得俺有家难奔,有国难投,待走那边去?不如就这冈子上寻个死处!”

撩衣破步,望着黄泥冈下便跳。

正是∶断送落花三月雨,摧残杨柳九秋霜。毕竟在黄泥冈上寻死,性命怎样,且听下回分析。

© 版权声明
THE END
喜欢就支持一下吧
点赞0
分享